美俄围绕吉马纳斯空军基地的博弈

　　摘要： 自2001年12月至今，美军一直租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马纳斯国际机场的一部分，作为支援驻阿富汗美军和国际援助部队的重要军事后勤基地和“国际运输中转中心”。伴随美国在中亚的军事影响逐渐加强，中亚国家与美国和北约的军事与安全合作也逐步巩固和深入，引起俄罗斯的警惕和担忧。有关美军马纳斯基地的去留问题，始终是中亚地区安全的热点。该问题早已超出吉美两国的双边范畴，与俄美等大国中亚角力、北约2014年从阿富汗撤军后的中亚安全形势等地区多边问题相互交织，异常复杂。2011年底阿坦姆巴耶夫就任吉总统后，多次表示该基地2014年租期届满后将不再续租，但最后会如何解决，各界均拭目以待。

　　关键词：美俄  玛纳斯基地  博弈 

　　作者简介：张宁，法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研究员。 

　　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决定实施“持久自由行动” [2]，打击阿富汗的基地组织及其支持者塔利班。为保障后勤供应，美国和北约同俄罗斯和中亚国家达成开放领空和租借军事基地协议。在中亚的军事基地首先是乌兹别克斯坦卡尔希市的汉纳巴德机场，其次是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市的玛纳斯机场。[3] 2005年11月之前，汉纳巴德基地是北约联军在中亚的最主要人员和物资中转基地。之后，玛纳斯成为美国在中亚的最大基地。 

　　据美空军2008年度报告：1、在玛纳斯基地工作的北约官兵约1000人，分别来自美国、西班牙、法国等国（据称95%以上是美军），另有650名美军工程建筑人员。（另据美空军网站数据，玛纳斯基地约有1500名美军官和约700名吉尔吉斯斯坦雇员）。除人员转运外，美军利用玛纳斯基地主要是第376空中远征联队向阿富汗运送油料、物资和通讯联系；西班牙主要是通过C-130运输机提供医疗救助和其他援助；法国部队主要是通过KC-135和C135FR向驻阿富汗法军提供油料等后勤保障。2、美军第376空中远征联队（Air Expeditionary Wing）共出勤3294架次，向阿富汗运送油料，约占当年美军油料运输总量的20%。3、当年北约联军通过玛纳斯基地共向阿富汗运送或接回军人17万人次。4、由于机场条件相对较好，可以起降C-17大型运输机，可以作为北约后勤保障的紧急或备用基地。[4] 

一  玛纳斯基地的合作历程 

　　玛纳斯国际机场是吉尔吉斯斯坦最大机场[5]。2001年12月11日，美吉两国签订有关租借玛纳斯机场的《军事地位协议》（SOFA: Status of forces agreements），租借该机场的一部分作为军事基地（占地约224公顷），为美军向阿富汗战场提供人员和物资的中转服务。之后法国、西班牙等11个北约联军成员也陆续同吉政府签订了类似协议。协议签订后，美国对玛纳斯机场跑道进行维护更新，在机场周边建设了营地，2002年中旬迎来首批约2000名美军士兵。美军将玛纳斯基地非正式地称为“甘西军事基地”，以纪念在“9·11”灾难中牺牲的消防指挥官甘西（Peter James Ganci）。 

　　（一）俄美就玛纳斯基地问题的第一轮交锋 

　　2003年独联体发生“颜色革命”后，俄罗斯对美西方在独联体地区推动民主运动日益警惕，对美和北约在中亚的军事存在也越发担心，想方设法要求美军撤出中亚军事基地。美则以提高基地租金为条件，赢得吉政府许可继续驻留。 

　　2005年2月14日，吉外长艾特马托夫（Аскар Чингизович Айтматов）对媒体表示：吉美曾探讨有关在玛纳斯基地部署预警机（Boeing-707-AWACS）事宜，但“在征求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意见后，吉认为在吉领土上不适合部署预警机”。 

　　2005年5月乌兹别克斯坦发生“安集延”事件后，西方谴责乌过度实施武力，造成平民伤亡和大批难民。乌为防止西方干涉，要求美军从驻乌军事基地撤出。当年7月5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阿斯塔纳峰会发表共同声明，要求美军和北约联军撤离中亚军事基地。   

　　2005年10月1日，吉总统巴基耶夫要求美国在“提高租金”和“撤离军事基地”之间做出选择。经过长时间谈判，吉美于2006年7月达成新协议，美同意将玛纳斯军事基地租金由年200万美元提高到1740万美元，租期5年；同时承诺下一年度对吉提供1.5亿美元援助。 

　　2008年，美向吉共提供9600万美元军事费用，其中围绕玛纳斯基地共支付6400万美元（包括基地租金1740万美元、机场活动和其他土地租金2250万美元、空管系统更新50万美元、地方建设和慈善2400万美元），另外还有美国际援助署（USAID）提供的3200万美元军事援助。 

　　（二）俄美就玛纳斯基地问题的第二轮交锋 

　　2007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2008年逐渐波及到吉尔吉斯坦，对吉经济产生较严重影响，如外资撤离、物价上涨、赤字增加等。尽管各方均未明确表示，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俄希望趁吉经济困难之际，以提供经济援助换取其要求美军撤离玛纳斯基地。但吉总统巴基耶夫却一方面从俄获得援助，一方面又将“军事基地”更名为“货物中转中心”，允许美军继续驻留。 

　　2007年8月上合组织成员国第七次元首峰会在比什凯克召开期间，时任俄罗斯总统普京提出愿向吉尔吉斯斯坦提供20亿美元经济援助，帮助吉发展经济和基础设施，尤其是水电资源。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波及吉国，造成高额财政赤字。当年12月22日欧亚经济共同体元首会议期间，成员国同意建立100亿美元反危机基金。俄表示愿意向吉提供3亿美元贷款，帮助吉克服国际金融危机影响。 

　　2009年2月3日吉总统巴基耶夫访问莫斯科并出席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欧亚经济共同体成员国首脑峰会时，俄吉签署有关合作协议，主要内容有：1、俄向吉提供20亿美元长期贷款（其中17亿美元主要用于发展水电站等基础设施，3亿美元用于弥补财政赤字）；2、俄向吉提供1.5亿美元无偿援助（主要用于弥补财政赤字）；3、俄免除吉1.8亿美元债务，用于换取吉军工企业“达斯坦”公司 48%股权。在与俄总统会谈后的联合记者会上，巴基耶夫宣布吉政府决定关闭美军玛纳斯空军基地。2009年2月11日，巴基耶夫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美方曾允诺将基地年租金增加到1.5亿美元，但至今没有兑现，他完全是出于经济考虑才做出关闭玛纳斯基地的决定。2月19日，吉议会以压倒性票数通过关于废除美军租用玛纳斯空军基地协议的法案，并限美军在180天之内撤离玛纳斯基地。巴基耶夫总统于次日签署生效。2009年4月2日，巴基耶夫以同样方式宣布（签署法令）废除吉与澳大利亚、丹麦、法国、意大利、荷兰、新西兰、挪威、波兰、韩国、西班牙、土耳其等国签署的军事基地协议。2009年2月20日，一支俄罗斯铁道兵分队进入俄驻吉坎特基地，对基地油料仓库前800多米长的铁路基础设施进行整修，为今后大量进驻人员和装备做准备。 

　　然而“逐客令”期限未满，吉态度便发生180度变化。2009年5月13日，吉美签署政府间第09-120号《政府间合作协议》和第09-121号《关于玛纳斯国际机场中转中心及相关设施/不动产的协议》[6]，协议主要内容有：1、美军可以继续使用玛纳斯机场，作为“运输中转中心”，运送人员和物资，但吉对飞机无权检查且不得限制其飞行。2、玛纳斯机场的年租金从1740万美元提高到6000万美元。3、美同意提供3660万美元援助，用于改善玛纳斯机场跑道和货仓，同时承诺帮助改善机场导航设施（后来确认为3000万美元）。6月22日吉外长对外宣布此消息，6月25日，吉议会以75票赞成、0票反对、5票弃权的投票结果，表决通过此新协议。除“中转中心”协议外，美国还承诺向吉提供5100万美元援助，其中2000万美元用于发展吉经济、2100万美元用于禁毒；1000万美元用于反恐。 

　　从“空军基地”到“中转中心”只是名称变更和租金提高，实质并未变化，仍是以美军为主的军事基地。对此，俄国内舆论一片哗然，谴责巴基耶夫的欺骗行为。 

　　（三）俄美就玛纳斯基地问题的第三轮交锋 

　　2010年4月6日吉爆发“骚乱”，7日，反对派宣布组建临时政府，接管吉政权。时任总统巴基耶夫于8日飞离首都比什凯克，后于15日发表辞职声明，并经哈萨克斯坦前往白俄罗斯避难。4月10日，吉临时政府总理奥通巴耶娃（5月19日当选临时政府总统）与美国务卿希拉里通电话时，表示吉临时政府没有重新考虑玛纳斯军事基地的计划，将继续履行此前签署的有关条约，遵守所有条约和国际义务。 

　　2011年10月30日，吉举行总统选举，31日，吉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初调结果，时任临时政府总理的阿塔姆巴耶夫（Almazbek Atambayev）赢得选举。此后，阿塔姆巴耶夫在各种场合多次声明美军玛纳斯“中转中心”将在2014年协议期满后关闭。如在2011年11月2日（赢得选举后第三天）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军事基地不应设在民用机场里。民用机场应保持民用，这样才能完全保证安全”，认为民用航空和美军“中转中心”共用一个机场会威胁航空安全，要求该“中转中心”2014年协议期满后关闭，将玛纳斯机场变为单纯的民用机场。在12月29日新闻发布会上再次表示“吉不需要在其领土内一个民用机场上存在一个美国空军基地”。2012年2月20日在会见美国南亚和中亚事务副助理国务卿苏珊（Susan M.Elliott）时指出：“到2014年夏季之后，马纳斯民用机场将不再允许外国军队驻扎使用。” 

　　2012年2月3日，吉“故乡”党[7]提出议案，要求议会重新审议吉美玛纳斯中转中心协议，并提前解除该协议。2月9日，议会决定对该提案不予讨论。 

　　（四）关于在吉开设第二个军事基地的问题 

　　在争论玛纳斯基地的同时，俄美两国还寻求在吉南部开辟第二个军事基地。2009年8月2日，俄吉签署一份非正式协议，吉同意俄在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框架内在吉境内建立第二个军事基地。该基地可能设在吉南部费尔干纳谷地的奥什市，租期49年，部署一支俄快反营，俄以提供武器装备的形式支付租金。由于乌兹别克斯坦强烈反对等原因，有关基地的正式协议至今尚未签署。 

　　从2008年8月起，美吉两国开始探讨在吉南部城市巴特肯设立反恐培训中心事宜，该项目是美国际援助署的“军事教育培训计划”（IMET）内容之一。2009年10月，美花费约900万美元，在托克马克市为吉培训并装备一个快反营。2010年3月9日美中央军区司令彼德雷乌斯（David Petraeus）访吉时，表示美计划投资550万美元建设巴特肯反恐中心。后因2010年吉国内发生“4月事件”而被迫推迟。[8] 

　　2011年3与15日，吉临时总统奥通巴耶娃向媒体表示，吉支持美、俄两国在吉南部地区设立反恐中心，帮助培训反恐人才，改善吉南部安全，维护边境秩序。[9] 

三  当前美对玛纳斯基地的态度

　　美对玛纳斯基地的态度主要有： 

　　第一，玛纳斯基地对保障阿富汗供应非常重要。一是美军阿富汗作战需要空中走廊。为保证安全，人员、敏感物资和高技术装备等只能空运；另外，有些阿富汗的边远地区交通不便，只能采取空运或空投等运输方式。二是美军需要在阿富汗周边设立物资采购和中转基地。陆路通道无论南线或北线都存在距离远、费用高以及运输安全问题。若能就近采购，可节约大量开支[10]。玛纳斯基地是美军油料、信息通讯、医疗救助、人员转运的重要枢纽，据估计约占输阿物资空运量的30%，而且油料等很多物资都是从当地采购，与从土耳其和中东基地向阿富汗运输相比，通过该基地的供应保障费用更低廉。[11] 

　　第二，玛纳斯基地是美在中亚的最优选择，但不是唯一选择，其职能和作用在其他地方也可得到实现。美可以在中亚其他地区寻找新的基地，甚至把玛纳斯基地的功能分散到各个新基地，而不再集中到一个基地。[12] 2009年4月21日美国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鲍彻（Richard Boucher）访问塔吉克斯坦时表示，塔方如果需要，美可以通过塔领土向阿富汗运送给养，空中航线预计每周可以运送50～200个集装箱，在塔阿1344公里长的陆路边界线上现有5座横跨喷赤河的桥梁（其中最小的桥长600米，宽11米），每日最多可通行近千辆汽车。[13] 

四  吉对玛纳斯基地的态度

　　吉尔吉斯斯坦国内各界对玛纳斯基地的作用争论不休，赞成保留的人士认为： 

　　1、玛纳斯基地是美国在中亚存在的标志，是吉实施“大国平衡”战略的重要依托。失去玛纳斯基地，吉将被迫向俄罗斯和中国靠拢，这不利于吉维护国家主权和独立。俄罗斯的大国沙文主义让吉感受屈辱。[14] 

　　2、玛纳斯基地的相关费用是吉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约占2011年吉财政收入的10%）。俄罗斯经常言不守信，承诺的援助和贷款不一定得到落实，但美军的租金却是实实在在的收入。2011年吉GDP为2731亿索姆（合59.22亿美元），职工月均工资（当年12月）14041索姆（合304.5美元），财政收入666.792亿索姆（合14.46亿美元），赤字29.711亿索姆（合0.64亿美元）。 

　　3、阿富汗是影响中亚安全的最大外部因素。美军的存在极大降低了伊斯兰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的危害，如果美军撤走，俄、中两国很难承担起这付重担，中亚的伊斯兰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可能重新复兴作乱。 

　　反对者认为： 

　　1、吉处于伊朗导弹射程范围之内，若允许美军事基地存在，一旦美伊开战，吉可能受牵连，遭伊朗导弹报复。 

　　2、俄罗斯是吉经济重要合作伙伴，如成品油等重要物资依赖俄罗斯；有大量吉公民在俄打工（据估计每年至少50万人，约占吉总人口10%，其中仅11万人具有合法劳工许可。另有约70万吉公民已加入俄籍），每年汇回大量外汇，远高于美军基地租金；截至2012年1月1日，吉欠俄外债总额4.93亿美元，差不多相当于吉GDP的10%。若得罪俄罗斯，吉可能遭受更大经济损失。 

　　3、吉已经是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上海合作组织成员，与俄、中关系良好，足以保障国家安全。实行大国平衡战略的方式方法很多，为美提供军事基地虽然可以改善和加强对美关系，但因此得罪俄、中得不偿失，同样不能实现大国平衡。 

　　4、美军基地的士兵曾枪杀吉公民[15]，废弃油料对吉部分地区造成环境污染[16]，惹得民怨较大，不利于社会稳定和安全。　　  

　　五  俄罗斯对玛纳斯的态度　　  

　　2001年美决定发动阿富汗战争时，俄总统普京曾给予大力支持，迅速协调中亚国家开放领空，帮助美解决后勤保障难题。当时，俄国内正加大打击车臣分裂主义和恐怖主义，而阿富汗的基地组织是车臣恐怖分子的训练基地之一，美打击基地组织及其支持者塔利班，有助于缓解俄国内恐怖主义威胁。另外，有部分俄学者认为，鉴于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教训，俄希望美能够陷入阿富汗战争泥潭，将精力集中在打击恐怖主义方面，从而缓解对俄压力，使俄获得更好的发展崛起环境。 

　　与此同时，为应对美国军事力量进入中亚，俄以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名义于2003年9月22日租借距离玛纳斯基地约30公里的坎特空军基地。[17] 由俄中央军区空军第5军第999航空团驻扎，约有1000名军人和技术人员，部署苏-27、苏-25、安-124、伊尔76、米-8、L-39信天翁教练机等。 

　　阿富汗战争取得阶段性胜利后，北约东扩、欧盟东扩、独联体“颜色革命”、反导等问题接踵而至。从2003年开始，俄重新感受到美西方的压力，甚至有可能威胁政权安全，对美在独联体地区的军事存在越发敏感和担忧，于是加强独联体成员的军事合作，并寻求降低美国和北约势力在独联体的影响。将美军赶出中亚、坚决反对美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借2008年俄格战争教训格鲁吉亚等，便是俄对外安全战略的系列反应。 

　　因此，俄不仅积极支持阿塔姆巴耶夫关闭玛纳斯基地的立场，还通过亲俄媒体宣传玛纳斯基地的危害、否定美继续驻军中亚的各种借口，甚至为美设计替代方案。2012年2月22日，俄外交部发言人卢卡舍维奇（Александр Лукашевич）在新闻吹风会上表示，玛纳斯基地可能在美同伊朗发生潜在冲突时得到使用。[18]3月15日，俄外长拉夫罗夫在杜马会议上提出，北约可以使用俄境内乌里扬诺夫斯克市的“东方”机场作为转运基地，方便北约成员从阿富汗运回物资，将采用陆空联合方式，从乌里扬诺夫斯克到阿富汗采用空运（将不经过乌兹别克斯坦），然后在乌里扬诺夫斯克进行铁路编组，运到北约成员国。[19] 但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3月26日表示北约并没有在俄设立基地的打算。 

　　载李进峰，吴宏伟、李伟主编《上海合作组织发展报告（2013）》，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9月第1版。